-提灯白兔-

Steve躺在海滩上，被夕阳染成暗金色的海水在脚边来回冲刷。不远的浅滩上，深蓝色的鱼尾正无声无息潜回深海。

太阳融进海平面，星辰暗夜等候多时。

 

Bucky又一次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拖回岸上，沙砾让他的尾巴极度地不舒服，鳞片仿佛被放到砂纸上打磨了一遍。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。

 

他是条人鱼，兼职Steve的专用救生员，谁让这片海里只有他一条人鱼。自从他在海底的礁石上醒过来，浮上海面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，被这个蠢男人撞见过一次之后，他就像着了魔一样，拼命在这一带下潜。

 

那一次偶遇之后他躲了很多天，以为对方会找一些人类来把他抓走。于是他和一只小水母打了个商量，只要这个人继续找他，就蛰晕他。他愿意去远一些的地方带水藻回来当做交换，小水母欣然答应了。

 

人类是很可怕的生物，他们带着口罩，拿着可怕的针筒，在他身上抽取血液，注射各种各样奇怪的药剂，把他塞进冰窟里。所以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后，他更加要懂得保护自己。

骨髓深处的痛感被勾起，他在水里紧紧地环住自己，一把扯出礁石洞里面的章鱼，把自己缩了进去。

 

Steve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，满天的星光浮在海面上。

 

习以为常地搓掉沾了满手的沙，Bucky仍然不愿意见他，不过他每次都能在海边上醒来，躺在涨潮也淹不到的地方。

人鱼能和海里所有的生物沟通，每次都被一只水母蛰晕过去，大概是受了他家人鱼先生的指使。

 

Bucky会把他弄上岸的，晕过去之前的Steve总是这么想。

 

 

这一切可能要从遥远的童年说起。

 

Steve的父亲是一位海军士兵，小时候父亲出海的时候，母亲总是带着他在海边散步，指着遥远的海平线说父亲很快会从那里回来。小小的Steve踩在浅滩的海水中，笑嘻嘻地说，长大后要去看看父亲曾经到过的地方。

 

他的母亲，Sarah女士仍然笑着，不无担忧地看着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瘦弱的Steve。直到几年后，噩耗传来，父亲在战役中牺牲，那天母亲抱着他和讣告函泪流满面。第一次他非常憎恨自己窄小的肩膀。

 

母亲终于睡着，他一个人来到海边，一脚一脚踩在水里面，借着月光躲进平时画画的岩洞忍不住哭出来。大颗的泪水一连串滴进海里，惊醒了藏在岩洞下方缝隙里睡觉的小人鱼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错的栖息地，小小的人鱼先生很愤怒。

 

Bucky仗着起床气气势汹汹地冲上来，不料却撞见一个伤心场景，顿时清醒了一半。忘了人鱼的禁忌，冒出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哭得无比伤心的Steve。

 

“喂…你……你还好吧？”这个人的眼泪非常的苦，小人鱼先生忘记了父母的要求，远离人类，绝对不能被人类发现自己的存在。

 

泪眼模糊的Steve猛然听见有人说话，狠狠地眨了眨眼睛，又砸下去两颗眼泪。Bucky冒出一整个脑袋，瘪瘪嘴，说：“你别哭了，你的眼泪很苦。”

 

月亮明晃晃地照在洞口，黑乎乎的海水来来回回地拍打着岩石。

 

Steve仿佛被吓到不能动弹，Bucky惊觉不妥，又慢慢沉下去，留两个眼睛在水面上眨巴。回过神的Steve慢慢靠近水边，Bucky的大眼睛还在那里眨啊眨。

“你…你是谁！”

 

Bucky探出脑袋：“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哭。”说完又马上藏回水里。

“我……我的父亲去世了。”巨大的悲伤让他无暇在意对方为什么坚持在水里说话。

“噢…抱歉……他…他会上天堂的，你、你不用太担心。”鱼尾巴在水里烦躁地划了两圈，他最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了，人类们似乎是这样说的吧，他见过有人在海边举行葬礼，一边洒下对海洋生物来说脏乎乎的骨灰，一边说着类似的祷告。

 

“谢、谢谢…”止住眼泪的Steve起身道别，他要在母亲醒来之前回去收拾好自己，从今天起他将要帮助母亲支撑起这个家。Bucky看着他离开的背影，慢慢悠悠地潜回水里继续他的美梦。

 

接下来的几个星期Steve都没有出现，Bucky开始习惯在这个岩洞的下方睡觉，渔夫不会跑到这里来捕鱼，确切说自从他找到这个地方，就只见过Steve一个人。位于海滩的角落，因为有个黑乎乎的岩洞，几乎连贪玩的小孩子都不会出现。活生生一个都市传说的范儿。谁知道那个哭哭啼啼的家伙是怎么愿意过来的。

 

想起Steve的眼泪，Bucky舔了舔嘴唇，真是太苦了。

 

一晃几个月过去，再见到Steve的时候已经是炽热的夏季。背着画具在洞口坐下，Steve的脸色不太好，画几笔经常要停下来咳嗽。Bucky悄无声息的游到他附近。

 

突然一个浪过来，Steve一时没握紧，画笔掉进了海里。Bucky游过去帮着捡起来，伸出一只手递给他。倒把他吓了一跳，猛然咳了好几声。

 

“是你啊。”Steve看清楚Bucky的眼睛，Bucky点点头，把画笔递给他，上面占了咸涩的海水，变得很毛糙，Steve不得不用随身携带的清水浸泡一会儿，这让他有时间和Bucky打个招呼。

 

Bucky顺着岩洞凹进去的水道游到Steve身边，里面的光线比较暗，他可以藏住自己的尾巴。“大不了就游回深海去。”抱着被发现就跑的恶作剧想法，Bucky决定和这个人类少年说说话。

 

“你在画什么？”Bucky扶着Steve旁边的岩石，下巴撑在手上，歪着脑袋看Steve在画什么。“海。我在画这片海。”Steve回答他的问题，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个两面之缘的不速之客。他裸露的上半身好像覆盖着什么透明的纱质一样，有光线的那半边显得特别的漂亮。他很羡慕Bucky总是泡在水里，自己瘦弱多病，根本不能游泳。

 

“海？海有什么好画的？”Bucky不解地问，毕竟这对人鱼来说相当于人类说在画自己的床一样。

 

Steve闷闷地低下头，说：“我父亲是在海战中牺牲的，我无法看到更远的大海，就只能把眼前的这片画下来。”

 

“噢…”人类们在海上打打杀杀，他有幸见过飘到他们家族栖息地的尸体，吓的全家人忙不迭地搬离那里。所以他对这件事还是比较抗拒的，他可喜欢那里的一条小苏眉鱼了。

 

“你为什么总是泡在海里？不累吗？”Steve好奇地问，并没有起疑心。“不累，我习惯了。”一人一鱼在岩洞口安静地聊着天，Steve一边画画一边讲最近发生的事情，Bucky认真的听，问很多奇怪的问题。

 

“明天你还来这儿吗？”Steve收起画具看向Bucky，Bucky歪头想了想，他暂时不打算换栖息地，这里还很安全。

“嗯。”

 

“Steve，我叫Steve Rogers。”

“Bucky，Bucky Barnes。”

“明天见Bucky。”

“明天见。”

 

小人鱼先生照例看着Steve的背影离开后才下潜，在水里拉开一个笑容。这会是他第一个人类的朋友吗？

 

 

第二天Steve来的时候Bucky还没有睡醒，以为他失约的Steve有些沮丧的画着画，直到睡醒的Bucky打着哈欠从岩石后面探出头。“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。”Steve放下画板趴到水边看向还有点迷迷糊糊的Bucky。

 

“抱歉抱歉，我睡过头了。”Bucky挠了挠头，藏在岩石后面打招呼。

 

今天阳光非常好，他忽然有点担心Steve会发现他的尾巴。Steve没有发现异常，仍旧一边画着画一边聊天。几天之后他们已经是挺不错的朋友。

 

Steve太瘦弱了，没有什么同龄人愿意跟他打交道，男孩子总是喜欢推来打去，但Steve这只小弱鸡仿佛碰一碰他就会骨折一样。女生们不喜欢他，男生们对他敬而远之。只有Bucky会和他说很多话，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总是泡在海里不肯上岸。

 

Steve掏出在来的路上捡到的一枚胸针，第一眼觉得很漂亮，祖母绿的宝石底座里画着一条不知为何面容模糊的美人鱼，但这不影响Steve想象它色彩清晰的美貌。

 

突然有点草木皆兵的人鱼先生几乎落荒而逃，Steve一头雾水，他以为Bucky会喜欢这个。

 

“该死，他该不会发现我不是人了吧…”Bucky郁闷地藏回窝里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冒出头，Steve已经走了。Bucky向洞口游去，Steve把那枚胸针留在了洞口。他想了一会儿，悄悄上浮把它拿了回来。

 

但是Bucky没有发现，Steve并未走远，紧张影响了他的感知能力，Steve其实就藏在另一块岩石后面，而他深蓝色的尾巴被对方看了个干干净净。Steve当然不是故意的，他只是想看看他的朋友愿不愿意收下这份礼物。

 

受到了惊吓的Steve呆呆地站在原地，被打湿了裤管也没缓过神来。

 

之后他病了好几天，烧的迷迷糊糊，嘀咕着Bucky、人鱼之类的字眼。Sarah非常担忧儿子是不是遇上什么“不干净”的东西了。

 

几天后Steve烧退地差不多了，趁值班的医生护士全部睡着，一个人溜到岩洞，对着水面发呆。Bucky感觉到他出现，三天没见面导致他完全忽略了现在是凌晨，自己在这个时候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合常理。

 

Steve几乎瞬间就发现了他从水里冒出来的脸，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 

“Bucky……”

 

“Steve？你怎么了？”

 

Steve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问他：“你是人鱼…对吗？”

 

晴天、哦不，遭受午夜霹雳的人鱼吓傻了，只想下意识地往水里钻，尾巴开始不由自主地拍打着水花，整个身体在水里稀里糊涂的打转。

 

“Bucky…回答我好吗……”

 

Bucky想这回他可能真的要游回深海和那群野蛮的鲨鱼作伴了，但是Steve说：“我、我不会做什么的…不管你是什么，你都是我的朋友。” 

 

“不许告诉别人！否则我吃了你！”醒过神来的Bucky恶狠狠地威胁他，龇牙咧嘴的怪腔在Steve眼里其实构不成什么威胁，发烧的余威让他没什么力气拌嘴，只是虚弱地笑了笑。Bucky狐疑地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 

“没什么，生了一点病。习惯了，就像你泡在水里一样。”

 

“生病？”Bucky想了想，潜下去不知道干了什么，猛然冲上来把手指头戳进Steve的嘴里。“什……”一丝带腥气的甜味在嘴里晕开，察觉到是什么东西的时候Steve手忙脚乱地挣脱他。震惊地盯着Bucky手指上新鲜的伤口。

 

“没关系的，咽下去，你明天就会好了。”

 

Steve皱着眉头抓着他的手查看，下意识地想用人类的方式帮他吮吸伤口，但是嘴里的甜腥味提醒了他这只手指刚刚干了什么。就算Bucky不说他也意识到了，人鱼的血在神话故事中有起死回生的力量。

 

“Bucky，你不能这样。”Steve叹了口气，“我会好的，别担心。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了。”

 

Bucky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，他以为Steve是嫌弃他了。看穿他想法的Steve捧起他的脸，无奈地说：“我总是在生病，每次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，血对你来说很珍贵，不要浪费在别人身上好吗？”

 

“但是！”Bucky试图据理力争，“你不是别人，给你用也不是浪费！”说完气鼓鼓的闷回水里，露出两个眼睛瞪着Steve。

 

Steve拿他没办法，只能说好话哄他，哄到天都快亮了，人鱼先生才算消了气。但是Steve也坚持不许他再用这个方法。

Steve回到病房睡了一觉，折腾了半个晚上他累得不行。奇迹般的，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全部退了，甚至精神也恢复地很好。医生惊叹于他这次的恢复速度，这在他以往的病例里是从未有过的。只有Steve自己知道，那一定是Bucky的血起了作用。

 

他很担心Bucky，想回去看看他。但他病刚好，Sarah不允许他出门。

 

 

午夜，Steve借着月色偷偷出门，再三确认好母亲没有发现。飞快地跑起来，他从未能跑过这样的速度，也许还是比不上别的同龄人，但这已经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试过的速度了。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拜Bucky所赐。

 

“嘿，Steve，你好了。”Bucky等他很久了，几乎老远就发现了这个奔跑的人影。

 

“是的，呼…我好了，但是…Bucky答应我，以后不要再这样了！”

 

小人鱼先生眼睛滴溜溜地打转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“答应我！”固执的Steve先生坚持要他一个口头承诺。“好吧，不过你得先离我近点儿。”

 

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Steve毫无防备的靠过去。Bucky一把拉过他的脑袋凑上自己的嘴唇，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个深吻。“啊啊啊啊Bucky你在干什么？！”Steve手忙脚乱地退开，脸烧得通红。

 

“既然你不让用血……用唾液也是有效果的，这样总行了吧？”奸计得逞的人鱼先生笑眯眯地欣赏Steve血红的脸。

 

不堪调戏的Steve抱着脑袋落荒而逃。Bucky撑着脑袋看他逃跑的姿态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
 

第二天早上Sarah看见儿子在被窝里憋得通红的脸几乎以为他又烧了起来。

 

似乎是玩上瘾了，Bucky时不时就要这样调戏一下他。不可否认，他的唾液是真的有和血液差不多的效果，小时候非常瘦弱的Steve居然渐渐高大了起来，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是这个小伙子只是发育了。毕竟很多男孩子都有一个突然开始长高的时期。

 

 

一转眼Bucky已经在这片水域里生活了很多年，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Steve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

 

Bucky退到远一点的地方看他慢慢走进水里，这是十八岁的Steve第一次下水，同学邀请他参加海边派对，也没人问过他会不会游泳，于是只能求助现成的游泳教练。但是他们谁都没意识到，Bucky是水生物，游泳是先天本能…所以其实他根本不会指导Steve怎么样游泳。

 

到最后也不过是在水里玩闹了一通，不过Bucky很高兴，Steve终于能下水和他一起像别的鱼一样玩耍了。Steve也很高兴，他终于知道Bucky泡在水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。

 

“深一点的海里的感觉是怎么样的？”Steve搂着挂在他身上的Bucky问他，“嗯，可能就和你走在路上，海鸥飞在天上是一样的。”Bucky指指略过海水上方的海鸥这样回答他。

“你为什么不试着画一点别的东西？”Bucky反问他。海是他的世界，陆地是Steve的世界，Steve总是画海，但他看不到更深的海，而Bucky也看不到更远一点的陆地。

 

他让Steve憋口气，带着他游回自己的窝里。那里面可藏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，除了人鱼胸针，还有Steve不小心掉进水里的画笔，他私心藏了起来。甚至还有好多枚戒指，珍珠、钻石，Steve惊讶的发现他的人鱼先生居然还是个收藏家。

 

浮上去以后Steve问他哪来这么多戒指，Bucky得意地说：“钻了好多石缝捡来的。你们人类真无聊，从海里捞走珍珠，又要扔回来。”

 

 

参加派对的姑娘在海里弄丢了祖母送的发卡，在岸上哭哭啼啼。热心肠的Steve帮忙找，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枚小小的粉色发卡。一路找到他的岩洞附近，蓝色的鱼尾巴甩过他的面前，Bucky臭着脸把发卡扔给他。

 

“噢，谢谢你Bucky，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 

“当然不是我找的。”他指指石缝里Steve叫不出名字的浅黄色的鱼，“它找到的。”他才懒得跟Steve说他喊了这一带所有的鱼类帮忙找这枚丑丑的发卡。

 

“谢谢你，Bucky。”Steve笑眯眯地吻了吻Bucky永远湿漉漉的头发，人鱼先生似乎并不领情：“快去讨姑娘的欢心吧！你这臭小子！”一摆尾巴潜了回去，甩了Steve一脸水花。

 

Steve归还发卡，婉拒了姑娘的亲吻。趁着入夜游向Bucky的小窝，好在Bucky没有气的离家出走，而是躺倒在石壁上看着人鱼胸针发呆。坏心眼的Steve悄悄拽了拽他的尾巴，但马上就被一大串气泡和被搅浑的海水挡住了视线。

 

混沌中有一双嘴唇静静地吻住了他。在水下，人鱼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中：“坏小子，你真讨厌。”Steve睁开眼，Bucky正眨着眼看他，灰绿色的星尘离他只有一个鼻尖的距离，于是色令智昏，忘了自己身在海中，抱着Bucky慢慢沉沦下去。

 

那时候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可以永远的。

 

一直到海德拉集团开始在这附近大肆地捕捞水生物，Bucky不得不开始考虑离开。说老实话，作为一条鱼来说，他的全部家当就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。但是Steve…Bucky苦恼地想。他已经十多年没有搬家了，他不想离开Steve。

 

今天的夕阳很短暂，静谧得诡异，Bucky熟悉这样的风景，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。大部分人都去了镇上抗议海德拉不道德的捕捞方式，Bucky知道，如果继续留在这里，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。Steve听说他们拥有当前世界最尖端的科技，用来探索海中的资源。

 

Bucky安静地坐在石头上，Steve一笔一划地把他坐着的石头和被夕阳染红的海水记录在画板上。Steve不画他，这是他们的约定。“Steve，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。”失去一块栖息地也许只是小事，鱼的一生就是四海为家。只是一想到要是去Steve，他就像变回了第一次被迫搬家的小人鱼一样的惊慌失措。

 

Steve一声不吭继续手头的工作，他想不好要怎么跟Bucky道别。他不过二十年的人生里有一大半是跟Bucky一起度过的。

 

他们曾在水底快乐的追逐，Steve记得当时他抬起头，Bucky在他的正上方，曼妙的鱼尾从眼前划过，阳光照进水下，深蓝色的鳞片发出钻石般的光彩。那是他愿意铭记一生的画面。

 

命运之所以成为命运，因为我们从来也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。如果再来一次，他也许会好好的拥抱他，说再见，然后让他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离开。

 

 

暴风雨要来了。

 

Bucky说，度过这次暴风雨，他就要往远海去了。Bucky把胸针还给了Steve，在海水里泡了十几年，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。他把那条面容模糊的人鱼当成了自己。

 

这次的风暴出奇地大，甚至有人被卷进海里。Bucky帮着Steve救上来几个，其他的，因为浪太大，即使是鱼类也很难搜索。不远处海德拉的设备还在轰隆轰隆地运作，Bucky厌恶地说这帮混蛋为什么不被卷到海里去。

 

忙了大半天，有些疲惫的Steve不得不回到岸上，Bucky催他赶快回家。风雨渐渐大了，大到他想回头看一眼，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。Bucky一定在笑他狼狈的样子。

 

回到家里才知道邻居太太的小儿子也失踪了，Steve不得不返回海边，Bucky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，尾巴拼命拍打着水花让他回去。Steve声嘶力竭地比划来意，又准备扑回海里。刚下水就被Bucky拦住了，让他回到岩洞等着，自己潜入水中。

 

暴风雨对鱼类来说其实也是大麻烦，海水浑浊不清，大大小小的鱼到处横冲直撞，Bucky一路上被撞得七荤八素。

 

Steve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孩子是被两只海豚送回来的，但知道那一定是Bucky的指令，而人鱼先生却再也没回来过。如果他能学会和海豚说话，他一定会听见海豚拼命地向他求救。Bucky被卷进了那台可怕的机器里，只来得及告诉它们把孩子送回岩洞。

 

风暴过去以后，Steve成为了小镇的英雄。但他没法告诉别人，真正的英雄其实是Bucky。而他不知道他的英雄去哪儿了，是否平安。也不会有人相信海岸的一隅曾经有一只人鱼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。

他再次潜入过水下，因为Bucky不在，他的收藏品们已经被水卷得七零八落，只剩下他笔尖都秃光了的画笔还卡在石缝中。Steve收回了画笔，和胸针一起收藏在一起。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和Bucky重逢。

 

他开始不再只画海，因为记得Bucky想看到他笔下海以外的事物。

 

七年之后，Steve的个人画展上，有一个长廊放满了同样的一片海。它们来自同一个视角，不同的时间和浪花，从日出到午夜，从风平浪静到波涛汹涌。每一幅画的中间都是一块黑乎乎的岩石，Steve把这条长廊命名为：人鱼之海。

 

 

 

夕霞里碎散的浮云如同一张张老旧的相片，一缕一缕溶进玫瑰色的海水。

 

这里离当年的住所很遥远，很安静。没有人会打扰他在海滩上一坐就是一整夜。自从母亲去世以后，他在那里唯一的牵挂也消失了。Bucky就像少年时候的一场梦，一场水底冒出的瑰丽梦境。

 

直到一个静谧的午夜，他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，像有什么驱使着他来到海边。看到深蓝色的鱼尾从海面上出现，背对着月亮甩出惊醒动魄的弧度，然后呆若木鸡地看见熟悉的面容从水里探出头来。

对视一眼之后Bucky像不认识他一样立刻就下潜消失不见，仍凭Steve在海里呼唤着他的名字也再没有出现。

 

Bucky？他是在叫我？失忆的人鱼先生很迷茫。每次躲在礁石里听那个自称Steve的男人喊这个名字，脑袋里就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，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试图冲破风雨走到他面前。

不行，他不能再被人类抓走了。

 

于是自认为对人类狠心的他和小水母商量好了计策，等着Steve再次出现，就把他弄晕过去。短短一分钟之后“狠心”的人鱼先生忍不住了，不顾小水母的劝阻，把已经昏过去的Steve拖上了岸。扔到岸边想想不妥，努力忍着疼把他再扔远一点，不然涨潮还是会把他淹死的。

 

殊不知这对Steve来说其实就是一个确认，确认他的存在，确认他就是Bucky。因为全世界他只认识一个会弄晕他然后再花力气救他的水生物。

 

 

有天夜里Steve拖了条小船，躺在上面，随便小船飘到哪里。他想赌一把，Bucky会不会就这么放弃他。那天的月光很亮，就像他当年第一次遇见Bucky那样，平静的海面上，Steve仰面睡在穿上，看着那轮明月直愣愣地发呆。Bucky跟在后面咬牙切齿，这个傻蛋是要飘到深海去吗，他才不想跑到那条老鲨鱼的地盘上呢。

不得已藏在船下面一点一点把船往回拖。

 

“Bucky！Bucky是你吗？！”

 

船忽然不动了，一点波澜都没有，Steve等了一会儿，仍旧没有反应，苦笑着继续躺下，喃喃自语：“Bucky，你明明记得我，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呢。”

 

人鱼先生瘪瘪嘴，心里回了一句，才不认识你。

 

在下面等了很久，水母告诉他这个男人睡着了，他才继续托着船往回游。快到回到浅滩的时候，睡着的Steve飞快地把手伸进水里一把抓住了他。Bucky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，又怕把船掀翻。

 

“Bucky！”

 

“谁他妈是Bucky啊？！”人鱼先生终于忍不住冒头了。

 

“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？”Steve捏着他的手，趴在船边和他对视。蓝眼睛里满是坚定。“不、记、得…”Bucky心里有了疑虑，越说越心虚。

 

Bucky不想理他了，一摆尾巴就要游回海底。Steve忍无可忍，翻身钻进水里，一把揽住Bucky的腰吻了上去。

 

Bucky瞪大了眼睛，耍、耍流氓啊！！！

 

Steve仍凭他的鱼尾胡乱拍打也不肯放手，咸涩的海水渗进口腔，灌满他空洞的思念。

 

Bucky用力推开他，飞快地消失在水里。Steve不安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，如果没有看错，他的尾鳍变了，那种丝绒般的蓝色变成了硬冷的金属色。只有人类才能做到这些。

Steve无法细想下去这些年Bucky经历了什么，那场暴风雨究竟把Bucky带到了哪里。

 

现在Bucky不认他，什么也问不到。沮丧地回到家里，心不在焉地打翻了矮柜，胸针从抽屉里滚出来，Steve笑了，物归原主的时候到了。

 

他找了一个木盒，把胸针放进去，趁最黑暗的凌晨，把它摆在第一次重逢的海岸边。Bucky偷偷摸摸看了个一清二楚，打算等他离开去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。没办法，人鱼跟传说中的恶龙一样，都是喜欢收集宝藏的生物，就算那是个饵。而且，有时候人鱼也和人类一样，被吻过之后，就有一点莫名的信任感。

 

打开之后人鱼先生沉默了，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气泡一样从脑海深处咕噜咕噜冒个不停，一直恍恍惚惚的身影逐渐清晰。

 

最后记忆停留在一片海岸的夕阳，背后有人喊他：“Bucky。”

 

Steve一直等到他看起来平静了一点才出现，人鱼烦躁地甩尾巴，看见他出现居然没有闪躲。

 

“S…Steve？”

 

明明是第一次念这个名字，却好像曾经说起过很多次。

 

Steve慢慢走到他身边，没有月亮，齐腰深的水里黑乎乎一片，看不清这是两个人还是两条人鱼。Steve伸出手臂拥抱住他，Bucky没有再挣扎，他在用力的回忆。

 

海上逐渐浮起灰蒙蒙的天色，凉凉的海潮一遍一遍涌起。Steve吻着他的发丝，慢慢沉入水中。Steve游往前方，Bucky下意识地跟着游去。抬头换气的时候Steve感觉到Bucky在围着他打转，他握住那只手，在破晓之前再一次亲吻他的掌心。

 

晨光乍破，耀眼的曙光一点一点渗入海平面，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里如约降临。云层镀上辉煌色彩，在水面上化开一道金色大门。

 

Bucky四处游动，Steve等待着。

他的人鱼先生穿过那道曙光之门，游回他的身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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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自己的生贺，单纯想写点什么让自己开心一点。

To我自己

生日快乐。